800年楚國集大成的最后19年,竟又一次遷都,由最早的江漢楚頭,來到了現今的江淮楚尾。在春申君的封地上,考烈王重新營造城池。出人意料的是,他打破了臨水居高的傳統,一拍腦袋,選擇了一處平坦開闊的洼地。
洼地四周,有淮河,有淝水,有壽西、瓦埠二湖。若放眼更遠些,還有黃、穎、泗三水。加之新建的都會,外圍得挖一圈超寬的護城河。這分明是在水網里安家呀,哪有一點點長駐久留的意思?
直到很多年以后,人們才慢慢讀懂楚國的決策。因為這座城池,淮夷與江漢相融,中原與江南互往,華夏文明的大動脈一下子被激活了。走投無路時,換個角度再出發,重新站立的位置,不論朝向哪兒,都有一條條光輝燦爛的通途。楚人屢次易都,來到這片水鄉澤國,算是最終定稿了。
御敵的本領,自然了得。天然水系攜手人工河道,一圈圈裹著,就像兵士們穿上了一件件鎧甲,再狠的敵軍也不懼怕。淝水之戰,以一當十,以少勝多,來犯的前秦迅速敗亡。隋唐時代,江淮一旦有變,朝廷的加急文書里,必然會出現它的名字。到了南宋,為保住廬江、建康、臨安,個個將眼睛瞪得大大的,誰也不敢打盹小瞧它。
即使金人、蒙人南下,動用火藥攻城,它也能應付自若。從外部看,它是一座堅固的磚城,而從內側看,它是不折不扣的土城。30度至45度的大斜坡,從墻頂一直延伸到墻腳,跟我在平遙、西安見到的陡峭姿態截然不同,這樣的大緩坡,足以承受一輪輪火器的轟炸。
土坡更重要的作用,不是防火,而是防水。西漢至今,這座城池遭遇了近200次水災,毀城、淹城的經歷也有十多回。加寬墻基,擴大邊坡比例,能有效抵擋洪水長時間的擠壓。
經由土坡,我輕輕松松爬到了城墻頂端,很快,又折返至城內。如果是在古代,碰到戰時或汛期,兵馬物資上上下下,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。
眼前的土坡城墻,是在楚都基礎上,北宋重修,南宋建成的。為了擊敗比兵患更加兇猛的水患,城墻的設計者們,從一開始就突破了各種舊制。城墻的高度,與淮河干流上孤山洼的最高水位相對應,即使洪水逼近城頭,也會從孤山洼一瀉而下。墻磚用境內的黏土燒制,三順一丁砌筑,磚與磚之間的縫隙填以石灰、桐油、糯米汁,既貼合,又防水。城外墻腳,堆疊長長的條石,這些條石是從附近的八公山采來的,壘高三五米不等,確保墻基穩固。城門四座,均有甕城,原先內外門一線通達,后來三座甕城改變了城門位置,洪水破門后不會立刻涌入內門,減緩了對城墻的沖擊力。
光有城墻護佑,這座城池還不一定能漂浮得起來。在城內,仍需做點什么。挖蓄水塘,四角都挖,其他區域也挖,平日種些蓮藕,澇時蓄納積水。建明溝暗渠,統統流向低矮的西北、東北內河,再通過涵洞,將水排到城外。涵洞本有三個,泄完水后要及時關閉,以防外水倒灌。后來在涵洞上修建了圓桶形月壩,內設神奇的小木塞,能自動防水、排水。我在城內西北、東北兩地,看到了兩組涵洞、月壩,它們依舊堅守崗位,每逢洪水來襲,總能不負所托。
兩座月壩之間,是北大街。順著街,往南走,有一家百年老店,其門額上的“懷全酒家”寫得相當工整。我和友人坐下來,點了壺皖酒,點了些招牌菜。老板是第四代傳人,他側過身子,笑呵呵陪我們聊天。我問他:“都說壽縣經常被淹,一漲水,古城就像只大木桶,漂浮在水上。既然如此,你們為何還要扎根在這里呢?”他答道:“對呀,漂而不移,浮而不沉,真正的安全島。”他又補了一句:“城外有倆人,做夢都想進來,我們還不同意哩!”
過了半天,我才反應過來,他說的倆人,一個是趙國大將軍廉頗,一個是淮南王劉安,他們的墓均荒在城外。面對洪水奔涌時,這兩位名聲赫赫的古人,也沒城內百姓睡得安穩。
這漂浮的壽縣古城,千百年來,還真是一個定力十足的不老翁啊!
《中國城市報》(2025年02月17日第24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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