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到故宮的建筑之美，我們總會想到紅墻黃瓦，那些琉璃飛檐，描畫得精致的紋理圖案，還有各種走獸與背后的建筑黑科技。面對著這片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宮殿群，人們可以追溯建筑中梁柱的原產(chǎn)地，可以探索每一塊琉璃瓦的制作工藝，可以講述這座宮殿與光影的完美契合。然而，這些外在之美的核心聚焦于故宮的建筑理念，那些獨特的設(shè)計背后是政治的實用性與帝王的榮耀感的結(jié)合。
當我們翻開故宮博物院研究員祝勇與攝影家李少白合著的《故宮建筑之美》，我們能看到從表象到內(nèi)里，從故事到原理，故宮的建筑所透露出的美，在兩位作者的具象下呈現(xiàn)出怎樣的獨特之處。文字由祝勇撰寫，圖片則由有著“故宮攝影第一人”之美譽的李少白配置。書中遴選了故宮中有代表性的建筑，以文化散文的筆觸講述了其歷史淵源、建筑形制和審美功能，并細述了與之相關(guān)的人物、故事、歷史變遷，由此圍繞生命、權(quán)力、家國等主題做出了深邃而獨特的思考。
從元皇宮到燕王府
洪武十三年（1380年），年輕的燕王朱棣帶著徐達的愛女離開了南京城前往曾經(jīng)的元朝大都北平。朱棣在北平的住所燕王府，早在朱元璋生出冊封兒子們?yōu)橹T侯王的計劃時，就已經(jīng)開始營造修建。歷史上對于朱棣燕王府的位置也是眾說紛紜，有學者認為，燕王府在太液池西岸，元皇宮的西宮內(nèi)；還有學者認為，燕王府就在元朝紫禁城的大內(nèi)中。
據(jù)史料記載，燕王府的正殿叫承運殿，面闊十一間，次殿圓殿、存心殿，面闊皆為九間。在古代皇權(quán)社會的禮制中，十一間、九間的規(guī)制，只有皇帝才能享有，而王府的規(guī)格，最多只能在九間或九間以下，很顯然燕王府的規(guī)制已然僭越。這也成為明朝第二位皇帝朱允炆指控朱棣的把柄。
朱棣面對指責，曾自我辯解過，他說道，燕王府就是以前的元朝皇宮，他住在這里也是朱元璋的意思，二十年來他沒有修繕、擴建，所謂的不同只是利用了元朝的舊建筑。朱元璋當初讓朱棣住進這里，也是因為明初百廢待興，與其大興土木建造宮殿，不如直接把元朝故宮改做燕王府。對此，朱元璋還特別發(fā)過口諭：“除燕王宮殿仍元舊，諸王府營造不得引以為式。”讓其他皇子不得效仿。
元朝皇宮的資料中顯示，太液池東邊的元朝大內(nèi)正殿大明殿面闊十一間，太液池西邊的隆福宮和興圣宮的正殿，面闊只有七間。基本上可以判斷，朱棣燕王府的正殿承運殿就是曾經(jīng)元朝天子上朝的正殿大明殿。元朝皇宮的正殿大明殿，大概就在今天紫禁城西路慈寧宮的附近。而元皇宮的三大殿則被朱棣改建為仁智、大善、仁壽燕王府三大殿。2016年故宮博物院在對慈寧宮花園發(fā)掘時發(fā)現(xiàn)了原燕王府仁壽宮的舊址，證實了嘉靖時期，為了供蔣太后居住，而拆除的仁壽宮就在慈寧宮下。
今天武英殿前那條彎曲的御河，就是曾經(jīng)元朝皇宮的金水河，金水河上的三座青白石橋，也是后來燕王府的金水橋。雖然后來有修葺改建，這三座白石橋仍有一座保留到了今天，這就是武英殿東的彩虹橋，論起來這座橋算是元代的遺物。
從燕王府到紫禁城
靖難之役奪取皇帝之位沒幾年，朱棣就有意遷都回北京，至于為什么要遷都，史料中并沒有記載，康熙皇帝就曾翻遍《明太宗實錄》沒有找到一字記載，作者也并沒有猜測，而是將重點放在朱棣日后的行為上，理解朱棣為什么不留文字記載。明初曾修建南京、鳳陽兩座都城，且鳳陽勞民傷財后還以爛尾結(jié)束，對于剛奪取政權(quán)的朱棣來說，此時又要修北京城，朝臣的反對是必然的，這還會影響到他執(zhí)政的根基。
朱棣營造紫禁城的工作采用的是迂回策略，他以燕王府作為自己北狩的住所，開始了“修補”工作。朱棣又總是親征韃靼和瓦剌，住在北京的時間越來越長，督造紫禁城的意思也越來越明顯。元朝的舊宮殿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被大規(guī)模拆除，唯獨燕王府被朱棣留了下來，為了保存燕王府紫禁城只能整體橫移。燕王府西側(cè)為太液池，西邊沒有空間了，新宮殿只能往東移。于是，工匠們在北京這塊土地上重新尋找中軸線，在燕王府東側(cè)150米處，落了根，成為后來的紫禁城。
新中軸線的確立，也讓燕王府的舊三大殿成為紫禁城西路的主要建筑。為了與東路的文華殿對稱，在燕王府三大殿的南邊又加蓋了一座武英殿。如果細看武英殿，人們也會看出端倪，武英殿門口離內(nèi)金水河實在太近了，在布局上顯得有些局促。
中軸線的東移，讓燕王府成為西路宮殿組，更是錯開了元朝皇宮，讓蒙古人“逐水而居”的皇宮營造理念，重新回歸到農(nóng)耕民族坐北朝南、靠山依水的營造理念上。
從內(nèi)朝到外朝
北京故宮的建設(shè)，也是以三大殿的架構(gòu)為主，沿著中軸線向兩側(cè)擴張，并把舊元朝皇宮、燕王府等建筑群容納其中。作者將史料中營造的禮制與實際建筑結(jié)合，講述在故宮中傳統(tǒng)理念的運用與創(chuàng)新。
故宮這種一路承襲的布局，究其根源要追溯到周代確立的宮殿制度，在《周禮》《禮記》《儀禮》中都有“天子諸侯皆三朝”的說法。書中作者通過各種傳統(tǒng)理念細講這種被稱為“三朝五門”的布局制度，按照陰陽的布局，外朝為陽，內(nèi)廷為陰，奇為陽，偶為陰。在這種理論下，外朝建筑布局多用奇數(shù)，而內(nèi)廷建筑多用偶數(shù)，比如三大殿、東西六宮等，奇數(shù)偶數(shù)也分別代表著工作和生活。
“三朝”指的是三個不同的行政區(qū)域，外朝、燕朝，分別舉行大規(guī)模禮儀性朝會、日常議政朝會和定期朝會。而將其分割出來的“分割線”則是五座大門，明代五門為大明門、承天門、端門、午門、奉天門；清代的五門為天安門、端門、午門、太和門和乾清門。
劃分出不同的區(qū)域，用門樓相阻隔，等級因距離而拉開，形成了制度上的儀式感。作者在書中舉了個例子，以明朝為例，朱祁鈺登基那天，文武百官在奉天殿（太和殿）跪聽即位詔書。聽完詔書官員們就開始往外走，然后到承天門（天安門）外，等待詔書在這里頒行天下。宮內(nèi)這邊，詔書被儀衛(wèi)官護送出午門，放在龍亭內(nèi)，衛(wèi)士抬起龍亭跟在皇帝的御仗后面，出午門、端門，登上承天門。
承天門外金水橋上跪滿了官員，再聽一遍詔書后，宣讀官將其放入禮器中，緩緩從城樓上降下詔書。城樓下的禮部官員，將詔書再放回到龍亭里，并護送至位于大明門東側(cè)的禮部，刻板印刷，而后頒行天下。這樣一套過程，就是從內(nèi)朝到外朝的全過程，除了重要的政令由此發(fā)行到全國外，日常的親民諭旨也是由此發(fā)出。每月初一，被選出來的地方德高望重的老人會站在金水橋南等候皇帝諭旨，諭旨多是為了表達親民重視務農(nóng)，防災防盜等日常慰問。別看這種諭旨沒什么新意，但即使是嘉靖、萬歷這種多年不上朝的皇帝也不敢怠慢。
從大明門進入皇宮的領(lǐng)域，再到承天門、端門、午門、奉天門，這一步步腳印塑造出了故宮這座宮殿群的儀式感和威嚴感。當我們感慨故宮的建筑，去拍攝那些大殿廣場、屋角飛檐時，才能體會到故宮美的根底，就是來自對古老禮制與儀式的認同與反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