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一個月來，在上海12345市民服務熱線平臺上，關于本市出租車計價器顯示里程超過實際里程的投訴量明顯增長，不少乘客在投訴中均懷疑所乘坐的出租車存在違法改裝現象。

出租車作為城市重要交通工具，若放任違法改裝、宰客現象的存在，將嚴重影響上海城市形象。究竟哪些人在為出租車提供違法改裝服務？又是如何改裝的？記者針對這些問題進行了暗訪。

哪里改？“川南奉公路”

在相關投訴中，乘客們描述了乘坐出租車時的經歷。內蒙古的侯先生從浦東機場打車至虹橋樞紐，共支付了410元車費。據他觀察，計價器每3秒就會跳1元，他懷疑車輛計價器做了手腳才跳得如此之快；甘肅來滬的李先生1月3日打車至嘉定新城的酒店，途中在計價器顯示為78元時他曾催促司機開快一些，豈料他轉頭看了眼窗外再看計價器時，僅幾十秒的時間計價器已跳至105元，最終車費120余元，其中等候時長達24分鐘。李先生稱，當時已是深夜近零點，路上通行很順暢。

這些車到底有沒有經過改裝？記者打算以新手司機想改裝的名義，廣泛打聽改裝“小馬達”“斷碼器”的線索。幾周來，記者多次前往浦東機場T2航站樓的蓄車場，主動找司機聊天打聽。絕大部分司機對于記者的問題三緘其口。不過也有司機愿意透露一些信息，多名司機均提到川南奉公路和迎賓高速路口附近的汽修店可以改裝，“去那附近的汽修店一打聽就知道”。

經過記者對川南奉公路迎賓高速路路口汽修店的排摸，并匯總了司機們推過來的微信號，為司機們改裝“小馬達”“斷碼器”的主體逐漸清晰：司機們所說的汽修店，是位于川南奉公路553號的“響泉汽車配件”。店里的維修師傅稱450元改裝全套，但提出需要記者將車開去看一下，“能用再裝”；微信名為“TX”的“小劉”，稱220元即可改裝全套，可以約好時間直接完成改裝，但他只能為使用“大眾科技”計價器的出租車改裝，其他計價器的出租車暫無配件改不了；微信名為“苦行僧”的“馬哥”則聲稱都能改裝，但他的“業務范圍”集中在虹橋樞紐附近；微信名為“之田電子”的“小米”則自稱是改裝“小馬達”“斷碼器”的師傅，其他人都是他帶出來的徒弟，且配件都是從他這里進貨的，并且，他可以提供遙控、腳踩、無線感應三種控制方式的“小馬達”，雙方可在約定地點進行改裝。經過比選，記者決定在“小米”處進行改裝，以弄明白“小馬達”“斷碼器”究竟是如何裝上車的。

450元改裝了3個裝置

在記者的說服下，出租車司機程師傅（化名）愿意出借他的車輛，供記者暗訪用。這是一輛使用“強生科技”網聯出租車計價器的榮威新能源出租車，計價器上的二維碼顯示上一次強制檢定日期為2023年7月6日。

1月上旬一天下午1時許，程師傅將出租車開到浦東新區江通苑小區東側的江暉路上，“小米”在微信上發來的約定地點是江暉路北側盡頭處。江暉路是一條斷頭路，道路兩側停了不少集卡，北側盡頭處是貼有“前方施工”字樣的圍擋。記者留意到，江暉路上沒有監控探頭，而川南奉公路的監控則在東側700余米處。

記者將出租車開至盡頭處停妥，致電“小米”。盡頭處停著的一輛“3705”尾號牌照的比亞迪上下來一名中年男子，徑直向記者走來。隔著駕駛座側車窗，“小米”確認了計價器的型號后，開價550元，其中“小馬達”400元，“斷碼器”50元，“GPS信號截斷裝置”100元。“怎么貴了那么多？”“小米”解釋，強生科技的計價器對傳輸的信號進行了加密，因此“小馬達”上要配加密芯片，同時車輛上的里程傳感線也需要更換為雙路的，一路傳輸原車信號，一路則用來接收“小馬達”發送的信號，再傳輸進計價器，“東西多了不少”。見記者猶豫，“小米”催促盡快決定，因為還有兩輛出租車約好馬上就要來。一番砍價后，雙方約定450元改裝全套，記者選用感應式的“小馬達”，據稱是目前“最高級”的。

從裝滿各種線束的比亞迪后備廂里，“小米”拿出了改裝的全套配件。看起來，將裝上記者這輛出租車的是4組線束：一根最粗的黑色線束是用于替換的傳感線，一頭是銅質的傳感器，里面是一根可旋轉的主軸，用于插在引擎上檢測轉速，另一頭是連接插頭；“小馬達”則是一組線束，一頭連著一塊拇指大的方形電路板，另一頭被黑色膠布包裹；“斷碼器”和“GPS信號截斷裝置”則是兩根帶著開關或插頭的結構簡單的線束。

記者目睹了接下來的改裝全程：“小米”先是打開引擎蓋，將替換的里程傳感線插好，并插上電鉆測試一端的傳感器是否能正常檢測旋轉；緊接著，他又拆開方向盤左側下方的車架塑料蓋板，掏出里面的方形白色插頭，將幾根信號線纜的膠皮剝開擺弄一番，聲稱這是為了將“小馬達”的信號進行連通；接下來則是最關鍵的“小馬達”安裝環節。在確認記者選擇將“小馬達”的感應位置放在車門扶手前端后，“小米”將車門扶手拆開，在扶手蓋板置物格的背面，安裝了一個黑色的帶有兩根線纜的圓柱形裝置，隨后將“小馬達”一端的電路板粘貼在車門扶手蓋板背面的前端，并將幾根線纜一一與車門扶手內插座上的線纜進行搭接。也就是說，“小馬達”的所有裝置安裝在了車門扶手蓋板的背面，一旦蓋板安裝復原，從外觀上完全看不出。最后，“小米”分別在方向盤下方和計價器后側，將“斷碼器”和“GPS信號截斷裝置”兩根線束嫁接到了原車的線束上，“斷碼器”線束一頭的開關則露在方向盤下方的塑料蓋板上，“GPS信號截斷裝置”則在計價器一側留有“一公一母”的插頭，插上表示連通，拔下則表示斷開。

至此，3個裝置改裝完畢，全程不過20余分鐘，記者掃碼付了450元。尚未改裝完時，一輛白色的錦江出租車已等在一旁，司機下車饒有興致地圍觀上述改裝的后半程。

技術屏蔽，盡快出手打擊

簡單了解用法后，記者駕駛出租車駛離，并停靠在附近，和原車司機程師傅一起測試了“效果”。原來，車門扶手蓋板置物格背面的黑色裝置是一個磁吸開關，將一塊磁鐵放在相應位置，“小馬達”則通電。而扶手蓋板前端背面貼有的電路板上有一塊電容觸摸開關，此時再將手指按在觸摸開關相應處，只見計價器上的里程以每秒100米的速度增加，車費也不斷上漲；“斷碼器”的開關開啟后，儀表盤燈則隨即熄滅，停止對車輛里程的計數；而將“GPS信號截斷裝置”的插頭拔開兩三分鐘后，與計價器相連的中央屏幕右上角則顯示“衛星定位：無效”。

這些裝置分別派什么用場？“小馬達”由來已久，用途知曉度較高，是用于制造信號增加行駛里程以增加車費。據幾名改裝者稱，受破解技術限制，“強生科技”的計價器目前只能實現每秒增加100米里程，而“大眾科技”計價器通過“小馬達”每秒可以增加1公里，額外安裝計時芯片還可以大幅增加等候時間，可以通過更隱蔽的方式抬高車費。“斷碼器”則是用于訂單路程接近22公里時中止儀表盤對于總里程的統計，以便返回機場時通過出租車蓄車場短途通道的檢測；而“GPS信號截斷裝置”則是一個保障措施，可避免行程被出租車企業后臺記錄監管。

事實上，這些改裝出租車并非無跡可尋。去年12月26日，北京的胡女士來滬出差，坐上了一輛牌照尾號為“3977”的“浦東實華”出租車，前往14公里外的川周公路。豈料，抵達后計價器顯示里程是20.4公里。下車后，胡女士隨即撥打“12345”投訴，稱懷疑這輛出租車動了手腳。此后，實華公司給胡女士發去了“3977”去年11月的計價器強制檢定“合格”的證書，僅僅以“繞路”為由對胡女士進行了退費。

記者聯系了實華公司，一位工作人員稱，公司雖也覺得“不對勁”，但出租車剛剛通過計價器強檢，企業不可能將車輛召回拆開檢查，因此只能給乘客退費了事。記者又找到翔江公路3501號的上海市出租汽車計價器強制檢定站，工作人員明確告知，如今的“小馬達”都很隱蔽，在不開啟的狀態下，檢定站是檢測不出來的，“這確實是個大問題”。

由此可見，依靠出租車企業自查很難治理出租車違法改裝問題。因此，記者建議，一方面仍應源頭治理，執法部門盡快采取行動，對改裝人員和改裝行為進行嚴厲打擊；另一方面，當前本市正面臨出租車車型的新一輪換代，出租車行業應盡快對計價器進行技術迭代。據改裝人員稱，使用“申程出行”計價器的出租車就裝不了“小馬達”。記者向“申程出行”了解到，原因在于其計價器對車輛傳感器發出的脈沖信號進行“動態加密”，破解難度很大。同時其配套的車司管系統會對GPS信號丟失和里程偏差超過閾值的訂單進行實時監控。這說明，技術上打擊出租車的改裝行為是可行的。